文/一者书法，就是汉字书写。书法艺术，就是汉字书写的艺术。书法艺术美就是以汉字书写举行生动的形象缔造的美。

这一点，昔人已充实认识到。南朝齐人王僧虔《笔意赞》中就明确指出：“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

”这个意思，宋人苏轼也有相同的表述：“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苏轼《论书》)——他们为什么要讲这些话呢?因为有人总以为，书法所作的和所美的都只是形式。这种认识错了。

作为艺术，考究美的效果，书法不只是写字，更在缔造有如生命的形象。书法之为艺术、之有美，就在借笔墨形式所创形象的生动，就在掌握运用书写条件、掌握形式、举行这种形象缔造所显示的书者技术功力、精神修养。赵孟頫作品问题在于，世上一切有文字的民族、国家，都有书写，都能以这一方式为他们生存信息服务，为什么他们的书写都未能成为艺术，唯独我们的书写却成了举世公认的艺术?这个问题，前人不是没有思考过，不是没有他们的回覆。可是，当我考察那些回覆时、竟然发现他们的回覆多数是答非所问和不切实际的。

如有人说是因为汉字起源于“象形”。一这是一个毫无原理的回覆：一、专门以取象现实的绘画，并不由于有这一特点，而一律都能成为艺术。二、以象形组成汉字的只是一少部门，而当字体由古文逐渐变化出的种种字体，已全不见所象之形，却无一不行作书法艺术创作。

有人称，因为汉字的书写运动，有节律美。其实一切熟练的书写都是有运行节律的。人们以汉字书写的能力可发生艺术效果，为什么写注音符号不能成为艺术?又有人说是因为汉字有“音美、形美、义美”，所以能使书法成为艺术。

同是汉字书写，为什么有的人写的不美，不能成为艺术。为什么会泛起这种种经不住磨练和思辨的认识?基础原因都是由于既不知何以为美，也不知何以为艺术，只凭主观想固然。王羲之《游目帖》汉字书写之所以能成艺术，发生审美效果，首先是汉字有可作艺术形象缔造的形体基础。

它据汉语的一音一义立形、单个独立，每个字的笔画结构虽各不相同，但在组成上却完全切合一切能运动的生命形体组成的配合原理；或对称平衡，或差池称平衡。而一个个字的详细结构又富厚多样。这是世上一切文字所没有的。

人们或要问：世人造的一切器物，在形构上都体现了这一纪律，人们为何并不都视其为艺术?我并没说汉字有这样的形构特征，就已是艺术，而只是说，汉字有这一形体基础，为缔造有生命意味的形象，发生生命意味的美，提供了此外任何文字所没有的造型基础。为什么此外缔造物都体现有生命形构的自然纪律，却都不能被人视为艺术，独汉字却可成为艺术?这是因为一切缔造物，虽都是按这一纪律制成，在制成后可以让人看到它们都有体现这一纪律的形式。

可是，它们的形态无一不是静止的。人们从来不能使任何器物的缔造获得生运气动感。

也就是说，它们全然不能被人视为有生命感的形象。虽然它们都是按预定计划，一步一步完成的，确实体现了生命形构的纪律，可就是有一条，完成后，就成了静止的形式。怀素《论书帖》书法，写汉字，挥运书写时动，写成以后，形态是静止的。可是它们得以完成的笔画，由于是以有力、有势、有节律的运动完成，这种效果，在作品完成后，永远留在所写的形迹上，与有生命形体意味的形构联合，使每个字都有了俨若神气骨血血的意味(如图)。

艺术之为艺术，不就在缔造有生命的形象吗?——人们只想到按一般形构纪律造字，只想到找工具将文字落实在载体上，却从未想到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有运动节律的书写，竟然使所成之书，泛起了似动的形象效果。它有美，为人所爱，人们便总结履历，日益有了这种运动之势的书写追求，书法和书法艺术美就是在这样的追求中发生和生长的。不外，书法形象有个特点：它的生命形象感，在于似而不是、不是又似，即只是一种意味。

“意象”，是说这象有意味，同时又是说这是以意为之的形象，有一切艺术的配合性(也考究形象缔造)，但它只是限定在以汉字之形与书写之功缔造的一种艺术。事实讲明，它的审美效果和艺术价值，不只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审美效果，更在于它还是书写主体的情性气格、精神修养的现实，能容纳书者的情思内在，并以之组成书法艺术特有的审美效果，使受众从书写发生的形象上感受到一种非言语所能表达、也无须以语言表达的美。因此书法作为艺术，人们直观的是“象”，而品味浏览的却是以这种特殊形象转达的精神意气。

没有象，无以表“意”；仅有象，没有主体精神气象，也不是艺术。书者是以书立“象”，以象显“意”，赏者是见象生“意”，以“意”赏象。书法之美，尽在二者统一，相互生发。

从基础上说，都在有可感之象作无尽之意的体现。我们民族审美心理上有这样的特点：在艺术作品的审美效果上，不喜直白，不喜一览无余而爱含蕴耐品味。

即以修筑园林为例，它也反映出这一特性。西方人的园地，平面方整，我们昔人却爱曲径通幽、天外有天，寻求氲氤蕴藉的境界，而书法恰是体现这种审美特性无可相比的艺术形式。汉字一个个形构独立完整，内部结构有简有繁，多样统一，却无一不体现了自然界所有生命形体组成纪律。而由“点”开始，经有力有势有节律运动写出的笔画，所组成的文字，不仅具有如筋骨血肉的笔画，而且还形成多姿多势、有意、有态、有生命活力和个性面目的形象。

有意思的是：人们在细品中，越来越能感受到隽永的却又难以对所感受到的作清晰表述的审盛情味。人们盛赞王羲之书“如谢家子弟……爽爽有一种民风”(袁昂《古今书评》)，“谢家子弟”有怎样的“民风”?王书与之哪点相像?像了又有什么美?说不清楚。更有人赞苏轼书“如老熊当道，百兽畏服”，这又是什么意思?险些可以说：这些表述都是无法作详细分析的。

可是人们都能接受这种表述，而且流传下来。其实昔人是以人的精神气格在评品书法，就是讲作品有一种为人所具有的精神气格，意思是：书法不只是一种宛若自然某种生命的形象，更是主体精神气格的工具化。爨龙颜碑其实，“意象”一词，并非书人们所创，而是南朝人从同代人刘勰《文心雕龙》一文中借来(虽然早在东晋，王羲之就以“有意”赞书，实际只是赞书写得有味道，真正作了形象的美学特征，应该始于南朝齐的王僧虔)，才是从全面意义上讲书法之为艺术的基本特征。其后，人们对“意象”一词，既有王僧虔文中所论述之意的沿用，更有人们对书法艺术特性认识更深化所赋予的精神内在，从而使这一词汇越来越有深意，也促进了人们对书法美的明白和考究。

当人们发现书法泛起了像是图画又绝不是图画效果而以一“意”字肯定它时，还只是由于它有不是之似的形象感，尔后发现它不只有“若起若卧，若飞若动”之势，更有神、气、骨、肉之味时，就有了生命意味的认识和追求。再往后，人们发现不只有体现自然纪律之形质，更在其已是主体精神气格的工具化。“意象”一词的内在大大富厚。

书法作为艺术的意义与价值，又大大提高了。历史就是这样生长的。只管南朝人已对书中之意已有美学意义上的认识，可是，隋唐人对这种审美效果并不体贴，只把心力用在对书写技法履历的总结上。虽然孙过庭、张怀瓘对书法原理已有前无昔人且开启百代的见识，但时人重书之法度而不重书中之“意”的充实却是事实。

晋唐人提供的技法履历，引领了以后的书写，也让书法越来越成为严谨的艺术形式，但事实又让人们发现，绝对化的法度变为书写程式时，又给书法带来气势派头面目的羁绊，使书法艺术效果得以获得的“意”，却险些丧失殆尽到了宋代，挣脱了功名利禄束缚的欧阳修治史之余，“有以乐其心”，“有以寓其意”，即以“书心”、“写意”的书法精神写字。苏轼 归安丘园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也来了个“我书意造本无法”《东坡题跋》。

他们明确把写“意”作为书法艺术追求。在苏轼书中发生的审美效果，黄庭坚归纳综合为“学问文章之气”(后人简称为“书卷气”)，因为在谁人时代，人们把小我私家精神修养的获取都归结为多读圣贤书所致。他们对书中所推崇的“意”，已不仅仅是南朝人认为的“生命形象”之意，而更是书家的襟怀气度，认为这是由于多念书、脱尽了俗气才气到达的境界—书卷气。

宋代书法是抒情写意，并赋予了“学问气”“书卷气”等精神内在，明确了书法升华为艺术，具有审盛情义与价值。人们不只是关注其形式、组成等特征，而成为作为民族特有的文化形式中的精神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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