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34期，原文标题《<艺术死了>吗？》，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两年前，周圣崴的长片童贞作《女他》曾入围上海国际影戏节最佳动画长片，那部气势派头诡异的、以生活垃圾为主要质料的定格动画曾备受关注。两年后，周圣崴带着他的新作《艺术死了》到场First青年影戏展，这一次，影戏不再仅仅是影戏，他想打破界限，把《艺术死了》带到更远的地方。记者/宋诗婷《艺术死了》是周圣崴的第二部长片作品，在刚刚竣事的FIRST青年影戏展上获得“一种态度”奖“你认识刘刚吗？”“有没有问题问刘刚？”“这是我的好朋侪刘刚”……整个FIRST青年影展期间，周圣崴逮到时机就指着身边的空气，向大家先容一个“不存在的人”——艺术家刘刚。

一开始，观众对他奇怪的举动和提问相当冷淡，甚至以为莫名其妙，放映和对谈现场经常泛起尴尬的缄默沉静。随着更多人看过他的影戏，“刘刚”这个名字一次次被提起，到场影展的人们开始接受刘刚的存在。

越来越多人主动站出来，谈论他。影展快竣事时，周圣崴把观众、影戏人对刘刚的评价剪辑成一个“番外”视频，在那则视频里，大家诉说着和刘刚的来往，向他提问，或者随意交际，好像现场真有这么一小我私家。

“刘刚”是谁？他是周圣崴的影戏《艺术死了》里整个事件的触发者——谁人神秘死亡的艺术家。就像导演本人在领奖台上说的，“《艺术死了》是一个实验性的作品，他甚至不能被完全界说为影戏”。在这部影展期间最受接待也最引争议的影戏里，周圣崴是导演，是引领观众进入事件的Vlogger，在导演和Vlogger的背后，他还是制造刘刚死亡事件的谁人人。“零成本”拍影戏去年夏天，我和周圣崴见过一次。

那会儿，他刚刚竣事《艺术死了》的拍摄，正处于痛苦的剪辑阶段。那天，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来一个玄色小袋子，内里装了一台大江osmo pocket，一个比家用监控摄像头还小一圈的口袋相机。

“下一部影戏就是用这个拍的，没花什么钱。”“没花什么钱”是因为周圣崴没有钱。在拍《艺术死了》之前，他的长片童贞作《女他》曾入围上海国际影戏节最佳动画长片。

影戏很有观众缘，线上线下的放映曾笼络了一大波年轻观众。这一度让周圣崴对自己的导演生涯相当乐观：“也算有点知名度、有代表作了，应该有资本愿意投资我吧？”从走进公共视野起，周圣崴就不是个谦虚低调的年轻人，喜欢出风头，也闲不住。折腾完《女他》的放映和展览后，他险些没停，把自己憋在家里，写了第二个长片动画影戏的剧本，“是那种《冰雪奇缘》感受的”。

写完后他满心自得，和制片人王磊一起，把剧本递给了大巨细小的影视公司。“一个有回音的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这种情况在入围A类国际影戏节的导演里少有，心理上庞大的落差把周圣崴搞颓丧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成了个无所事事，也没有灵感的人，艺术在他那里一度濒死。

他挣扎的方式是拍Vlog。《艺术死了》开头有几个片段，是周圣崴对三个年轻艺术家的采访，他举着相机问人家“没有灵感了怎么办”。

“那真是我在找灵感时拍的，为了增加影戏的代入感，剪了进去。”周圣崴说，那段时间，他采访了不少年轻艺术家，想听听大家的履历，如何走出创作瓶颈期。有人说，没此外措施，只醒目耗着，耗上三个月。

也有人和周圣崴一样，随处找灵感碰碰运气。那时，周圣崴也没想到，师长彭锋的一个想法把他从低谷期拉了出来。彭锋是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院长，而北大是周圣崴的母校。结业之后，他有个习惯，偶然去彭锋的办公室坐坐，聊一聊。

“那段时间，他都有点祥林嫂了，翻来覆去说他谁人没找到投资的剧本。”彭锋以为，周圣崴犯了许多年轻人都有的毛病，太着急了，“拍一部影戏就想功成名就？还早着呢！”“咱们能不能不花钱拍一个影戏？”刚听到彭锋这个提议时，周圣崴有点懵，“不是你谁人故事欠好，是时机未到，也可能你不是这个命，但影戏想拍还是能拍啊！”紧接着，彭锋就讲了谁人十几年前就开始构想的小说故事。

故事的焦点就是三件事：一个艺术家死了，死后调色板的秘密被发现，调色板又引发了艺术品评与艺术市场的斗争。“小说的初衷很学术，源于对艺术史的思考，也想借这个展现当下的今世艺术生态。”彭锋说，要是按他学术派的设想，这影戏得是一部影像论文。

一个默默无闻的艺术家意外死亡，导致他的作品被发现，被艺术商人购置、炒作、生意业务，艺术品评家的客观评价又动了既得利益者的面包。“艺术价值是如何被界定的？这是个值得反思的问题。”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零成本”成了周圣崴拍影戏的限定条件。

有点激动，也有点和资本负气似的，周圣崴接受了这个限定。《艺术死了》不仅是影戏，它的拍摄和流传历程也是一场行为艺术和交互游戏三天后，他就拿出了一个完整的拍摄方案。之所以是“拍摄方案”而不是剧本，是因为《艺术死了》的拍摄历程要联合线上线下的互动来完成，周圣崴要让“艺术家死了”这件事真实地发生。

“想看到在一个大的假话前提下，所有人最真实的表达。”周圣崴说。整个拍摄就是场行为艺术，影戏创作和行为艺术是同时举行的。

周圣崴先在小规模内公布了“艺术家刘刚死了”的假新闻，“看看大家的反馈，凭据大家的反映设计下一步怎么走”。很快，朋侪圈开始有人对“刘刚死了”揭晓意见，也有人开始推测他的死与作品的关联。一个不存在的艺术家的死亡，引起了真实的关注和讨论。微博、短视频、朋侪圈、鬼畜……种种时下盛行的信息流传和生产模式都被周圣崴塞进了影戏里。

历程有点像“钓鱼执法”，他和朋侪先创作一些恶搞的鬼畜心情包、图片或抖音视频，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紧接着就有人自发地流传和在创作。《艺术死了》里收录了许多网友原创的恶搞作品。为拍这片子，周圣崴连自己的妈妈都骗了。他给妈妈打视频电话，煞有介事地讲述了艺术家刘刚的死亡。

“抑郁，肯定是抑郁。”在手机视频谈天的那一段，周圣崴的妈妈情绪有点激动，“那是因为她真的信了，那通电话或许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是她在劝我千万不能像刘刚一样。”许多时候，假的就是这样被说成了真的。

朋侪圈小规模发酵，“刘刚死了”被坐实后，“刘刚个展”就可以办起来了。影戏麋集的笑点也泛起在这场戏里。

在这场艺术家死后的小我私家展览里，周圣崴想讥笑和挖苦当下艺术圈的“天子的新衣”。“三分之二是我设计好的演员，也不是演员，就是知道故事配景的朋侪，相当于游戏里的NPC。另有三分之一是不明真相的观众，他们真是被朋侪圈里流传的展览信息吸引来的。

”周圣崴为NPC安插了几条故事线，策展人学姐继续做她的策展人老本行，卖力阐释这次展览。有人举着手机做直播，有人饰演在展馆内做作照相的网红，另有人演恼怒的文艺青年，一脚一脚踩着地上的“装置艺术”，要帮刘刚完成作品。这些人设和行为设置，都是这些年的今世艺术展馆里常有的。

在NPC的引导下，从众效应发生了。那三分之一观光者做出了反映，有人随着解读作品，有人加入了帮刘刚完成作品的行动。最让人意外的是，有人开始质疑策展人的正当性，问她有什么权利办这场展览。

《女他》是周圣崴的长片童贞作，一部耗时六年完成的定格动画。图为《女他》剧照跨界艺术《艺术死了》的制作历程像一场行为艺术，影戏形式像Vlog和伪纪录片，叙事方式又是个有悬疑元素的剧情片。影戏成片出来后，彭锋马上就看了。

严格来说，这影戏不是他最初设想中的样子，但“是一个更轻巧，更像他们这一代人的作品”。按彭锋搞学术的思维方式来看，《艺术死了》不严谨的地方太多了。

好比，时间线不够长，并不切合一个艺术事件发酵的周期。说刘刚的作品模拟这个，模拟谁人，但在那场个展里没体现出来。

按他的想法，得借来刘小东、岳敏君、方力钧他们的作品，办一场真正的展览。最关键的调色盘的秘密那场戏，理想状况是，每一层都是差别气势派头的刘刚自画像，现在用了艺术史上差别时期的人像替代，太简朴了点。“没拍出一年四季，也可以明白成第二年的夏天啊。

展览？彭老师，我们没有钱。”和彭锋那一辈的严谨差别，周圣崴追求的是省钱、快和洽玩，一些细节上、技术上的瑕疵他没那么在意。“创作落地的历程一定有折损，尤其是没有财力和资源保障的情况下。

但我总是想，有没有可能把这种折损和缺陷酿成一种特点，而不是去掩饰它。”周圣崴说，那些抖机敏的创作履历大多是从《女他》的制作历程中得来的。

《女他》是周圣崴的第一部长片影戏，一部由5.8万张照片组成的定格动画。那是一个他大一刚入学就在构想的故事。在他最初的设想里，《女他》和去年流产的剧本一样，该是部商业片，有点像《使女的故事》：在一个不允许女人事情的男权世界，一个女人想获得事情的权利，不得不隐藏身份，把自己妆扮成男子容貌。身份袒露后，一系列挣扎、反抗、还击的戏码就展开了。

当年，他也把这个故事说给许多人听，得来的都是丧气的阻挡意见。“大家都以为这故事世界观太弘大了，你又不是影戏学院谁人体系的，更没钱、没资源。”但周圣崴等不及了，他盘算着手头的“资源”，想找到个拍影戏的措施。“如果拍不了真人影戏，或许可以试试动画。

”做动画是周圣崴其时能想到的最划算的影戏方式，它不需要太多钱，也不需要演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哪怕就他一小我私家，这影戏也能往前推进。刚迈进大学，周圣崴最富足的就是时间。通常来说，做动画得有绘画功底，周圣崴有一点儿，但算不上醒目。

“我手工做得很好，我另有一台佳能5D2数码相机。”这技术和资源组合在一起，他想到了定格动画这种形式。

到场FIRST影展期间，周圣崴穿了一身很怪的衣服。一件荧光黄的短袖衬衫，胸前用庞大的别针挂了个塑封的啤酒瓶盖。

最出挑的还是那双鞋，沿缝合线长出了一排不知是柳丁还是牙齿的银色金属。脚面上有片皮质装饰物，红色的，不知是红唇还是红心。这一身乍看起来像什么小众潮牌，但看过《女他》的人都知道，瓶盖和怪里怪气的鞋都是影戏里的“角色”和道具。

周圣崴为《女他》设计了一套符号化又物美价廉的美学系统，这些为影戏而做的人物和物件厥后还进了美术馆。一切场景、人物和道具都用生活中物件来制作，其中的许多质料还是宿舍里常见的生活垃圾。有一阵子，影戏的场景质料不够用，周圣崴就在朋侪圈、宿舍楼里发出废品接纳的消息，让身边的朋侪把不用的旧衣服、旧鞋子都孝敬出来。

哪怕提供过几个啤酒瓶盖，周圣崴都市把捐赠者的名字列进《女他》的片尾致谢列表。做《女他》，周圣崴前前后后花了6年时间，从大学本科，一直做到了研究生结业。其间，他在学校四周租了个小屋子，屋子里堆满了影戏所需的人物、道具和场景，另有即将被革新的废物和垃圾。

不上课的大部门时间里，他都窝在那间小屋子里做手工和照相片。至于同学们奔命的课题、就业、出国，他都没顾得上。

转眼一结业，周圣崴就成了无业游民，幸亏《女他》入围了一些海内外影戏节、影展，还够他忙活上一阵子。《女他》的制品与他大一时的“商业片”构想已经完全差别了，它成了另外一种工具，是影戏，但更像是影像艺术。

去年见周圣崴时，他还执着于成为一名导演，年轻人喜欢的名和利他都想要。这次在西宁晤面，他已经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周导”了，对身份的扬弃有和资本、主流影戏圈负气的身分，更主要的是，这一年多里，他更清晰地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和受众。

“我的朋侪圈可能只有20%搞影戏的，搞艺术、设计的朋侪更多。”周圣崴说，从《女他》到《艺术死了》，他的作品一直不在影戏的主流体系之内，却经常受到艺术圈、修建圈、交互设计圈的追捧。一开始他还自我怀疑，厥后坦然了，甚至把这种模糊性视作自己的优势。

“可能我做的就是跨界的工具，不需要去界说它，至于它能长成什么样子，who cares（谁在乎呢）。”周圣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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